“做中国最大的公寓运营商,为住客打造更好、更安全、更舒适的居住环境。”——跟这句对外宣称的口号相对应的,是透过门窗可见的满室狼藉,文件资料遍地散落,桌上放着外卖餐袋,奶茶的酸臭味门外可闻,以及大门口醒目的警方封条。
这里是长租平台“巢客”位于深圳的一家分公司总部,第一财经1℃记者来此探访时,见到了许多来此讨要租金的房东和租客,自8月底该公司爆雷以来,这已是常态。近段时间以来,多家长租公寓品牌出现爆雷,波及西南、华东以及华南等全国多个省份。
据1℃记者多方调查,在这批爆雷的企业中,反复出现带有“巢客”标识的公司,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内,“巢客”在全国多地扩张,现已构筑了一个庞大的“巢客”体系长租公司网,关联企业保守估计达20余家。
据1℃记者调查发现,“巢客”背后的掌舵人操盘人熟谙长租平台经营之道,据1℃记者调查发现,他们甚至可能通过雇佣大批农村年轻人进入公司担任股东、法人以及高管等,充当“白手套”。“巢客”旗下公司在某城注册后,以高薪聘请业务员火速开展收房、出租业务,囤积大量房源和租金,在遭遇负面投诉的情况下,这些公司又通过不断更换注册地址、法人高管等方式巧立名目。在当资金链断裂这些“白手套”跑路后,只剩下无数房东和租客上演“斗智斗勇”,而幕后控制人依然不见真面目。
快速崛起“秘籍”
在消费需求、政策红利等多种积极因素共同作用下,近5年来,长租公寓市场快速增长,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长租公寓品牌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多位业内人士看来,“巢客”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生长出来”。
当众多房东和租客涌入位于巢客杭州总部西子国际C座的办公室主张权利之际,外界殊不知,距此15公里之外的杭州经开区万亚名城才是“巢客系”的起点。综合全国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以及天眼查数据的工商资料显示,2018年10月,一家名为杭州巢客房地产代理有限公司(“巢客”前身,下称“巢客代理”)的房租中介企业在此成立。
据1℃记者调查,巢客代理成立之后,这家公司的业务网络,在全国多地铺开。2019年,巢客代理在苏州、武汉、成都、天津和华东等地均开设了子公司。
天眼查数据显示,2019年4月、6月、8月、9月,巢客苏州、巢客武汉、巢客成都和巢客天津先后成立。这些公司的注册资本均为1000万元,且均为巢客代理的子公司。
2020年1月,巢客代理又在合肥、华东等地分别成立合肥寓意公司等企业。武汉疫情城市解封后,“巢客”体系继续扩张。2020年5月,深圳寓意物业有限公司(下称“深圳寓意”)成立。
工商信息的股权资料清晰记载:巢客代理在2019年7月,更名为巢客遇家,2020年3月,更名为适享科技;这些“巢客”体系内的子公司在一开始设立时,全部由巢客代理、巢客遇家或适享科技全资持股,且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董监高等人员均高度一致。
1℃记者发现,巢客代理的经营范围有“房地产中介服务,房屋维修,家政服务(除保姆中介),保洁服务,物业管理,酒店管理”等,其注册的系列子公司亦从事这类业务。
“随着政策等原因,以及各地对公寓租赁的刚性需求,从事长租公寓的企业在全国各地喷涌出现,而很多实际从事长租公寓业务的企业,其实在行业内并没有很标准的经营模型。这类企业往往注册为生活服务类、酒店管理类公司,且不需要特殊的资质备案。”一位长租公寓机构创始人告诉1℃记者。这也是“巢客”可以快速在各地落地的原因。
在注册落地之后,如何快速做大业务?“巢客”也有着自己的诀窍。据1℃记者调查,“巢客”企业在各地展开业务时基本都是采用快速招兵买马,高薪扩招销售业务员的套路。
猎聘网上至今仍挂着巢客苏州公司的招聘广告,“招聘团队经理,底薪6500元,提成按照团队‘15%-20%’计算,提供‘高底薪+高奖金’,综合薪资15k+。”
网上也流传有巢客武汉刚成立时的招聘广告,“‘薪资待遇:无责底薪+提成+绩效+满房费’,综合收入6000~12000元,‘公司福利:五险一金+年终奖+带薪年假+带薪培训’。”
最近,1℃记者独家获得的一份深圳寓意7月份的员工工资发放单显示,这家今年5月刚成立的企业,在短短两月内,就招来了400多人的业务团队,有的主管岗位员工收入较高。
“这么高的收入,直接‘秒杀’我们同行业的所有中介公司。”在国内从事长租公寓的王选(化名)告诉1℃记者,正是如此高薪才吸引了大量年轻人过去充当业务员,大家如想赚更多的钱,就会迅速开单。
其次,招来业务员后,“巢客”旗下公司再通过“高买低卖”的方式吸引房东和租客,继而业务快速做大。“这类公司就是利用了人们的贪心,房东贪图租金高,租户贪图租金便宜。这样一来,大家都陷入圈套。”上述王选表示。
据1℃记者调查,“巢客”的业务开拓主要以城市总负责制进行,城市总下设城市副总、大区经理、主管以及销售业务员,各地并不分设财务部门。财政大权则统一归口杭州总部,负责员工工资以及房东租金的发放。
以深圳寓意为例,这家拥有400多名员工的企业,拥有1名城市总、1名城市副总,几名大区总和几十名主管,以及200多名销售业务员组成,公司内部亦无财务负责人。
“通过收取大量租户的租金,公司销售体量快速扩大,员工工资仅占公司营收的很小一部分,约占20%,其次是每月房东的固定租金以及日常运营资金。”在“巢客”一家平台公司内部担任要职的员工李刚告诉1℃记者。
正是这样的一种运营模式,“巢客”在各地迅速做大。1℃记者从寓意内部员工处获得的内部资料显示,寓意已进驻深圳,杭州、上海、苏州、合肥、广州、重庆、成都、长沙、天津、宁波、武汉、昆明、西安,开设线下门店500多家、在职员4000多人,“截至2020年6月,已累积管理30000+房源,成为30000+业主和20000+租客的信赖选择。”
不过,“巢客”体系内所有关联公司合计收来的房源以及涉及的租户数量和租金金额到底有多少,目前公安部门仍在统计中。9月8日,1℃记者获悉,深圳警方已于9月2日以“涉嫌合同诈骗”为由立案侦查深圳寓意,因受损人众多,警方已开通网上登记报案渠道,且各地警方亦在同步调查“巢客”的关联公司。
实际控制人疑云重重
9月3日,在深圳市龙岗区横岗派出所内,1℃记者见到了来此报案的多位房东以及租客,他们不约而同地在报案材料中准备了一份深圳寓意公司法定代表人黄大坤的身份证复印件以及生活照片,递交给警方。
据参与办案的民警告诉1℃记者,自8月30日深圳寓意爆雷以来,每天有三四十名房东和租户来此报案,截至当天已经有上百名人员过来报案,“还有些业主不愿意过来,他们认为自己并未受太大损失。”
据接近深圳警方的办案人士告诉1℃记者,目前初步调查情况来看,黄大坤可能不是‘巢客’体系背后的实际控制人,“目前还不知道是谁把黄大坤请过来当这个‘傀儡’的,这么一位年轻人操盘一个牵扯到全国十几家城市,涉及这么大资金的‘局’仍疑点重重。”
身份证资料显示,黄大坤系安徽省宿州市砀山县唐寨镇某村人。此次适享科技以及深圳寓意等公司爆雷之后,有人按照身份证资料线索前往黄大坤老家寻找他本人,未果。
唐寨镇盛产水果梨。9月7日,据黄大坤户籍所在地的村干部告诉1℃记者,黄大坤家就住在村子里,他家在当地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户家庭,父母过去销售水果,现在家务农。
上述村干部告诉1℃记者,自去城里上高中,外出上学之后,黄大坤就很少回家,近几年都没回来,“去年村委会还收到来自法院的关于黄大坤信用卡欠款的传票,欠款金额好像达两三万。”
这样一位出自农村,且征信背景存在问题的年轻人,却陡然摇身一变成为众多公司的老板,着实让人心存疑窦。1℃记者查阅大量工商资料发现,2019年底,正值“巢客”体系内公司频繁变更工商资料,“改头换面”重新到各地吸金之际,黄大坤进入前台。
巢客苏州的股权结构变更中清晰记载:2019年12月5日,巢客苏州的股东巢客代理退出,取而代之的是黄大坤与自然人李笑。同时。黄大坤取代张嘉龙,成为巢客苏州的法定代表人。1℃记者注意到,这是黄大坤第一次介入“巢客系”公司,担任法定代表人。
此后的2019年12月31日,黄大坤(持股99.5%)与人合资注册成立了郑州寓意物业管理有限公司。黄大坤担任该公司执行董事、总经理。
今年3月25日,巢客代理最终变更为杭州适享科技有限公司(下称“适享科技”)。4月17日,黄大坤取代张嘉龙等人,担任适享科技法定代表人,执行董事兼总经理。
此后的5月13日,黄大坤创立深圳寓意,正式开拓华南长租公寓市场。天眼查数据显示,黄大坤担任公司法定代表人、执行董事兼总经理。
上述“巢客”平台公司的员工李刚,与黄大坤有过多次接触。据李刚告诉1℃记者,在他们员工眼中,黄大坤是一个非常低调、勤奋的“老板”,“每次把大家喊到办公室去,他都在工作,有时候还忙到深夜。”
在多位员工的印象中,黄大坤这位“老板”很节俭、接地气。“与许多公司老板开豪车、住五星级酒店不同,每次黄大坤来公司检查工作,住的都是普通的酒店,而且出行车辆也并非豪车。”
正是黄大坤表面看起来非常朴素且务实的做派,让许多员工误以为公司是非常“有前途”的,直至出现大面积欠薪,黄大坤等“高管”失联,大家才幡然醒悟——公司倒闭了。
此外,“巢客”内部的一位推上台前的高管张嘉龙,亦疑似系一名农村青年。据身份证资料显示,现年31岁的张嘉龙系江西省上饶市玉山县冰溪镇人。网上至今流传着张嘉龙在武汉与租户商讨赔偿事宜的视频。如今,张嘉龙亦失联。1℃记者反复拨打其手机号,未能接通。
据天眼查数据的巢客成都工商资料变更记录,适享科技已于2020年3月,退出巢客成都的股东序列,取而代之的是成都首资科技有限公司持股100%。巢客成都以及后者均由艾兆璐担任法定代表人。
艾兆璐的身份证资料显示,这位22岁的年轻人,亦系一位农村青年,家住江西省吉安市永丰县石马镇某村。天眼查数据指,艾兆璐在8家公司担任法定代表人、高管以及实际控制人。
据华南长租平台的资深业内人士对1℃记者透露,从目前打探的消息来看,“巢客”背后真正的老板目前仍未可知,这帮人钻了法律的空子,一开始就想到要跑路,这类公司设立的时候,找人过来充当“白手套”,挂名股东、法人以及董监高,继而顶替后续所有的事务,“而背后真正的实际控制人却永远不需要露面。”
1℃记者调查,目前,网上一些平台仍留存有一些招聘“企业法人”、“挂名法人”等职位的灰色产业链,“现在的行情是,过来充当企业法人代表月收入行情在1万元左右,并且如果实际参与公司经营,还有三十万左右的安家费。”上述华南长租平台资深人士说。
骗局模式的危害
天眼查专业版数据显示,据不完全统计,我国目前共有900余家企业名称或经营范围含“长租公寓、白领公寓、青年公寓、单身公寓”,或产品标签含“长租公寓、青年公寓、白领公寓、品牌公寓”,且状态为在业、存续、迁入、迁出的长租公寓相关企业。其中,65%为有限责任公司,32%为个体工商户。并且,我国约有22%的长租公寓相关企业存在过经营异常,近5%的相关企业曾受到过行政处罚或有过严重违法行为。“巢客”系列公司的运营模式让许多业内人士深恶痛绝,他们认为这类企业“败坏了行业风气”。
华南长租平台的资深业内人士对1℃记者表示,在人才拓展方面,这些分散式的长租平台用超过业内同等企业收入2倍的薪资“挖墙脚”般地招聘业务员,“我们公司许多年轻员工经受不住高薪的‘诱惑’,被长租平台挖过去。”
这与1℃记者调查到的情况一致。在“巢客”相关公司倒闭后,许多房东和租户们发现,原来带自己签合同的巢客公司业务员却去了另一家长租平台,继续从事过去同样的业务,在朋友圈发布房源招揽客户。1℃记者最近添加了多位昔日“巢客”业务员的微信,每天朋友圈内都能看到他们在更新房源。
此外,“高进低出”的业务模式,被业内人士认为扰乱了行业竞争秩序。据1℃记者调查,许多长租平台的业务员其实是潜伏在58同城、咸鱼等互联网平台内,冒充房东发布相关房源信息,再在线下实地看房的过程中,以低价诱骗租户上当。
“我们的线下实体门店以及房屋装修、物业管理都是有运营成本的,而这类长租平台却通过价格的优势骗取房东的房源,再在互联网平台发布房源信息,以低价对外出租,中间几乎不需要什么投入,即可轻松拿到租户一年的租金,租金囤积够了,再卷钱跑路。”华南某公寓管理协会内部人士对1℃记者介绍。
在接受1℃记者采访的多位业内人士认为,如果要避免长租平台企业扰乱市场的行为,首要前提是明令禁止“高进低出”的运营模式。
这亦有前车之鉴。2019年8月,长租公寓品牌“乐伽公寓”对外宣布破产,并承认公司“高进低出”的经营模式存在严重缺陷,已对长租市场带来较大风险。
2019年12月,住房和城乡建设部等6部门联合印发了《关于整顿规范住房租赁市场秩序的意见》称,加强对采取“高进低出”、“长收短付”等经营模式的高风险住房租赁企业监管。
然而,在多位业内人士看来,长租平台的监管目前仍存在诸多难题。据1℃记者调查,此次许多爆雷的长租平台均是由单个或者多个自然人出资成立的企业,并未在住建部门备案,“巢客”位于杭州的适享科技公司就未在当地住建部门备案。
华南是长租平台的大本营。天眼查数据显示,目前从省份分布上看,长租公寓相关企业数量最多的省份为广东,有近250家相关企业,其次为上海、四川、北京和陕西。从城市分布上看,深圳市的长租公寓相关企业数量最多,超过150家。上海市、成都市和北京市也均拥有超过50家的长租公寓相关企业。
上述华南某公寓管理协会内部人士就曾联系辖区内多家长租平台,要求约见负责人,可是对方却以“负责人不在”等为由拒绝。而当协会管理人员实地去看的时候,有些长租平台企业已人去楼空。
据广州市房地产租赁协会统计,今年因高进低出、长收短付等经营行为导致"爆雷"的长租公寓公司高达26家,其中包括巢客公司、易居名舍、我乐公寓、沃客公寓、铃铛公寓等。
这与1℃记者了解的情况一致。今年1月和3月,沃客公寓、我乐公寓分别在杭州爆雷;5月和7月,铃铛公寓和易居名舍在长沙和武汉相继爆出关门。
9月7日晚间,住建部就《住房租赁条例(征求意见稿)》面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该文从租赁出租和承租、租赁企业和经纪活动监管等多方面,对租赁市场的主体行为进行了规范和约束。
上述华南长租平台的资深业内人士告诉1℃记者,在国家的上述政策监管之下,长租平台的整顿将拉开序幕。
“这个生意需要源源不断贪图便宜的‘客源’,随着多个平台相继爆雷之后,大家的警惕性会逐步提高,同时业主将自己房屋出租给这类平台的意愿也会降低,短期之内它们收储房源成为问题,这类平台后续的现金流会存在缺口。”上述华南长租平台的资深业内人士提醒到,需要密切观察后续这些平台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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